秦朔訪問 陳東升談金融、創業和泰康未來
秦朔訪問 | 陳東升談金融、創業和泰康未來
我的《“寶萬之爭”后，讓我們想想金融和好的金融究竟是什么》寫完“之一”，因為去CES擱置下來。但金融、好金融是我今年會下功夫采訪報道的領域，希望把金融問題弄清楚一些。
找誰聊這些話題呢？我想到了陳東升。他快到耳順之年了，是“92派創業者”的代表性人物，先后創辦了中國嘉德、宅急送和泰康人壽。他不僅是企業家、金融家，還是博學強記、愛思考、善總結的思想家。
陳東升曾說：“中國經商有三個階段，最初是被動式地為生活所迫，發財靠膽子；后來是雙軌制時期，發財靠路子；90年代之后，特別是2010年后，越來越多靠腦子。一夜暴富過去了，急于求成也不成。”對自己的創業之路，他說泰康是“因時而生，因市而興，因勢而變”。他又說，年輕時恨不得一天做十件事，第二天就成功——后來說一年只做一件事，后來又說三年只做一件事——現在是一輩子只做一件事，就是深耕全生命產業鏈，融合保險、資管、醫養，把“從搖籃到天堂”變成活生生的現實，讓泰康成為人們生活的一部分。
金融就像交響樂團的總指揮
秦朔：關于金融，黃達教授的解釋是“資金的融通”。我在上海高級金融學院學習時，老師說是“不同時空之間的價值交換”，比如今天的一塊錢和明天的一塊錢價值不同，有風險的一塊錢和無風險的一塊錢價值不同。馬明哲先生有一次和我聊，說金融的要害是杠桿和風控，如果你拿一塊錢做一塊錢的生意，那不叫金融。在您看來，金融的本質是什么？
陳東升：金融的本質是融通，黃達教授這個說法是金融界普遍同意的。我自己的理解，金融是一個制度安排，目的就是讓好的企業更好發展，讓不好的企業更快地淘汰。企業進行資金融通，一種是靠信譽或資產抵押來獲得資金，就是基于債權的借款；一種是“賣身”就是股權融資。
鄧小平說過，金融是經濟的核心。我覺得金融在經濟中的作用，就像交響樂團的總指揮，或者說金融就是經濟的血液。金融的本質是讓企業和社會的運行得到提高，提高整個經濟體系的運行效率。金融危機是什么？就是淘汰不好的企業、讓那些偏離價值的行為被糾正的一種機制。資本市場上的收購兼并、企業的破產淘汰，都是一種機制。這種機制使得經濟更有活力和效率。
至于說金融是和杠桿相關的行為，我的看法是，一般來講，杠桿是戰術層面的。但是如果和經濟周期結合起來考慮的話，經濟景氣的過程就是加杠桿的過程，經濟下行就是減杠桿、去杠桿的過程。整個經濟運行就是杠桿的加減法。這么來說，金融的確是和杠桿相關的行為。
新引擎與大金融時代
秦朔：中國經濟的下行壓力很大，您對于接下來的走勢怎么看？
陳東升：改革開放后，中國從貧窮落后國家已經成長為中等收入國家，這一步我們走過來了。下一步，就是從中等收入的發展中國家，邁向發達國家。這一步有兩個特征：一是轉型，二是下行。過去增長靠投資、消費、出口三駕馬車，特別是投資和出口。而2012年以來，不少中小型制造企業已經到了生死關頭，人工高成本，嚴重產能過剩，國際市場萎縮。從金融角度看，中國企業的杠桿率太高。2008年為應對金融危機而出臺的極度寬松的貨幣政策，使得很多企業借了還不起的錢。溫州、鄂爾多斯等地已經爆發了民間借貸危機，長三角一帶銀行的壞賬率也高于往年。危機爆發的過程，正是去杠桿化的過程，這個過程注定痛苦不堪。未來，中小制造企業大量被淘汰是大勢所趨，服務業才應當是中小企業的主流。
所以我認為，中國經濟的轉型，一是從中低端制造業向中高端制造業、向品牌價值提升；二是轉移部分過剩產能和淘汰部分落后產能。
轉型也會產生新的增長引擎，我的理解是三個，城鎮化、大消費和新開放。城鎮化是第一動力，大量中產人群的出現將幫助大消費大金融不斷崛起。以前我說21世紀的三大件就是買車、買房、買保險。買保險就是尊重生命，讓不確定的生命有確定價值，這就是大金融的一部分。此前我們說的開放主要是引進來，現在的新開放就是中國企業和資本走出去。
秦朔：經濟轉型需要金融支持，你怎么看待金融自身也要轉型？
陳東升：金融轉型的實質是推進金融的市場化改革。過去的銀行、保險公司、證券公司也有競爭，但不是市場化改革。不久前一個金融論壇上，IMF副總裁朱民繪制了一個很有趣的地圖，中國的人口、疆土、貿易、GDP都已經是世界級的，但是金融資產總量還不如中國香港。長期的管制和壟斷經營，使金融與中國經濟的體量嚴重不符。中國金融市場改革的起點就是這兩年，利率市場化相當于價格的市場化，沒有價格放開談何市場？但隨著服務業的放開，大消費時代和全民理財時代到來，金融創新、金融業大發展的時代也來臨了。這個時候，特別需要企業家精神，民營、自主、自我的金融家群體的成長已經開始了。
金融改革最本質的是利率市場化改革，真正的自由競爭時代到來，加上金融管制放松，巨大的流動性、巨大的金融資產一定要探索收益實現之道。
信念立業： 大事要敢想，
小事要一點一點地做
秦朔：您對于創業和財富的看法是怎樣的？
陳東升：創業，眼光最重要。遠見不是天生的，是后來培養的。站到一萬米高空看這個世界，身處一百年的時空觀察這個世界，這樣才能有遠見和堅持，才能不會出現偏差，才能看得更早、更遠。具體到辦一個企業，專業化最重要。我對專業化有一種宗教般的崇敬和信仰，把它當作神靈供奉。至于財富，我認為有錢不等于有事業，有事業一定不會缺錢。這就是我經常講的富和貴的關系，富不一定貴，但貴一定是富的。所以我堅定地要做事業，做事業就是要把一個企業做好，解決龐大的就業，成為一個對社會有貢獻的品牌。
做生意分為做政府的項目、做企業的生意、做個人的生意。我的生意就是做個人的生意。我的座右銘就是大事要敢想，小事要一點一點地做。理想和現實中間隔著一道萬里長城，就是要不斷像長征一樣堅持下去。當一個點子你認定了，所有的事就是在堅持。其實很多人成功不是靠點子不是靠機會，是靠信念。我的成功在于信念。
年輕時候我總是很著急，恨不得一天做十件事，第二天就成功。后來我說一年只做一件事，后來我又說三年只做一件事，現在我說一輩子只做一件事：就是讓泰康成為中國人生活的一部分。
泰康的戰略和養老產業藍圖
秦朔：從中國轉型的角度看，泰康未來的發展戰略是什么？
陳東升：我們選擇養老作為核心產業。當一國出現老齡化趨勢，在相當長時間是不可逆的。目前中國已經進入到老齡化社會。2014年初中國60歲以上的老齡人口已經達到兩億，而且平均每年中國會新增1000萬60歲以上的老人，到2020年這個數字估計能達到2.5億。羅蘭貝格保守估計，到2020年，中國的養老服務規模將超過5000億元，年增速將會是20%以上。所以退休金、養老金管理和投資理財是大趨勢。
西方資本市場的核心構成者是退休金、養老金、人壽保險金，還有大財團、家族基金。泰康作為人壽保險公司，進軍企業年金和養老金市場是必然的。2007年我們提出把養老產業作為重點產業，不斷摸索，也走過很多彎路，比如最早構思的模式是在社區建養老院，建立以時間定價的服務，但沒有成功。
當年做保險，我們首先就是巡游各國，看人家怎么做。現在搞養老產業我們也周游列國。比如日本的養老產業發展快，原因是頒布了《看護法》和關于養老的一系列法律，把一些菜場、小作坊、小旅館改造成了養老院，80到100人一家，然后連鎖5家10家。美國的情況跟中國很像，上世紀80年代興起社區養老，由于互聯網影響，美國的社區養老就是完全開放的，就像自己的家，想待在這里可以，想出去也可以。我第一次去美國考察養老社區，晚上興奮得睡不著覺，感覺就是我們小時候接受的“共產主義生活”的樣子，老年人非常有尊嚴，非常愉快，有非常好的醫療和娛樂條件。讓老年人優雅地老去，就成為泰康的一個核心戰略。
到今天，我們基本形成了活力養老、高端醫療、卓越理財、終極關懷“四位一體”、整合老年生命鏈的“大幸福工程”，這就是我們的商業模式。這個商業模式的實現靠五大要素。一是養老社區，養老社區就是老人溫馨的家；二是老年大學；三是社交俱樂部；四是高端保健、醫療健康中心。美國社區養老的老人比居家養老多活8-12歲，就是因為排解了孤獨，醫療保健及時；五是滿足精神需求，社區里有佛堂、教堂。
在泰康的模式里，投保人可以自主選擇養老機構和醫療機構，將虛擬的金融產品和實體醫養服務結合起來，拉長了人壽保險的產業鏈。未來我們會做家族墓地來配套養老。所以泰康的產業鏈是從保險到養老到醫療到理財到終極關懷，真正實現“從搖籃到天堂”，陪伴人們的一生。
另外我還要說一句，我們的發展是著眼于未來10年、20年、30年、50年，追求穩定的正現金流，不追求高回報。有人說保險公司在炒地，我們不賣地，談何炒地？我們是買地蓋房，提供服務，長期出租。實際上，我們是在建立醫養結合、長期為客戶提供高品質養老醫療服務的產業，是微利的、薄利的、長期投入、要長期堅守的。因為我們不是賺的快錢、短錢，是賺的長錢、賺的未來平均利潤，所以，未來在這個產業里的主力軍就是壽險公司。
秦朔：泰康人壽有無上市時間表？
陳東升：上市不是我們的終極目標和戰略目標，做持續成長、持續盈利、受消費者青睞的企業是我們的目標。作為一家大型金融企業，充實資本一靠盈利，二靠私募、次級債，三靠IPO。泰康人壽需要不斷充實資本，所以一定會上市。但是，我們沒有一定要在某個時間上市的壓力。目前我們的償付能力很充足。現在的股市環境并不好，我們不著急。不上市，我們也有3-5年的發展規劃、資本安排，有能力保證資本充足率。
互聯網金融會改變保險業
秦朔：“三馬”的互聯網保險有很大社會反響，泰康呢？
陳東升：互聯網與金融正在互相擁抱。互聯網的核心是將一切都連接起來，體驗變了，效率提高了。但金融業是一個虛擬產業，需要嚴密監管，核心是控制風險，特別做負債經營需要大量資本金，風控很重要。在風險管控和資本約束做好后，互聯網對金融的作用還是非常大的。互聯網金融實際上就是普惠金融，是免費、碎片、小額、便宜，最終是金融成本的降低。比如保險，原來是信息高度不對稱，銷售和中間環節成本很高。就沖這兩點，互聯網金融就會改變保險業，只是一個時間的過程，一個溫水煮青蛙的慢過程。
泰康已經推出了“飛常保”和“鐵定保”，完全免費贈送并一年內有效。只要在微信、微博關注泰康人壽，一分鐘，輸入你的姓名、身份證號碼、電話號碼，就可以領取1年期航空意外險100萬。過去這是誰都不敢想象的，你可以無數次地坐飛機，不需要再每次都去買保險了。你坐高鐵也是一樣的，也是一分鐘，輸入姓名、電話號碼、身份證號，一年期的50萬保額的鐵路意外險送給你，這是不是普惠金融？有人說，你們是做生意的，你們是為了得到客戶的資料。當然是的，但是我們也給客戶提供了服務，你每次坐飛機要花錢去買保險，現在不用買了。這就是普惠，免費的普惠，廉價的普惠。
再比如，淘寶上的一些小商戶，也是一個小老板，三五個員工，大部分是沒有保險的。泰康通過阿里金融，向阿里的買家和賣家、一些小商戶和小老板及員工們開發和推出了一款名為“樂業保”的產品。每個月只要拿出10元，可以得到10萬元的癌癥和死亡的保險，現在已經擁有了十幾萬客戶。
去年11月18日，泰康在線財產保險公司成立，是國內首家由中國大型保險企業發起成立的互聯網保險公司。泰康將“保險＋互聯網”“互聯網＋保險”齊頭并進，把虛擬的保險金融產品連結養老醫療實體，以大健康為核心，構建O2O平臺。
2013年初，高盛董事長和陳東升有一次交流。高盛董事長認為，20世紀是美國的世紀，21世紀一定是中國的世紀。從20世紀至今，美國經歷了1930年代的大蕭條、1972年石油危機以及其后的10年滯脹，再到2008年的金融危機。他說，美國經歷了這么多危機，但一直在學習、在發展。中國的步伐完全可以放緩一點，遇到挫折和挑戰并沒有什么。
陳東升說，今天中國的經濟問題是結構性問題，不是長期問題，長期的問題只有老齡化。不要擔心今天經濟發展慢了，今天的慢，是為了未來的快。他說美國的高增長有三波清晰的浪潮：工業化、城市化浪潮誕生了石油大王、鋼鐵大王這樣的工業巨頭；二戰后中產階級崛起和消費浪潮，誕生了可口可樂、迪斯尼等一大批偉大企業；20世紀70年代后出現的計算機、互聯網等數據革命浪潮，出現了改變人類生存方式的一大批互聯網公司。而中國呢，工業時代、消費時代、數字時代在同一個時點上交會了。
這是人類歷史上少有的商業機會，但轉型中國，要把握機會、防范陷阱也不容易。陳東升想了他能想的，做了他能做了，未來我希望他能寫他想寫的。中國的金融史，不只是大型國有金融機構的發展史，也是泰康這樣的現代化新興民營金融機構的探索史。